安于觳觫

谁还不是肉体凡胎

castle on the hill

爱我谷,我谷是天使!!

Algernon:

一个晚来的生贺 @安于觳觫 ,不是织太对不起啦!但是相信我愁说的,爱是真的!!!!!

国木田先生送走我们的第一天                                                                   
 星期天       ☼ 

十二岁前我没做过梦,它是忽然从这个冬天降临的。每个夜晚他是良夜最后麻痹我的那根神经,我躺在床上,直愣愣木板板,挺尸在杀人盈野和声名狼藉的脚尖。那是小而狭隘的地方,太宰先生圈出的旷野,牧羊是梦境里该做的事。太宰先生替我掖被角,我打好了主意要逃开他。我看到这里最后的光芒是从太阳升起的地方落下的,并不完全的圆形且并不完全的光亮。每一颗恒星都在我头顶辗转,每一颗都教我搞不清究竟是哪里来的光芒。(“究竟”是一个究极奥秘的意思,龙之介很博学,他没有在行李箱里带上圣经。但是他很博学。)

“你确定你看到的就是你看到的吗?”太宰先生总是这么说。我不很喜欢他,但龙之介很喜欢。我不喜欢他说的话,我也很喜欢他。

我喝过咖啡,叠好被子,第二天就到来了。我打不定主意到底要怎么做,但龙之介总是可以知道的。他看着也是木木的,这个时代哪里还有眼睛亮晶晶圆滚滚的。但他比我瘦一点,看着大概很可怜。我觉着他空落落的,心和身体都需要慰藉。太宰先生不是很愿意见到我们,我开始还不晓得。他哄骗我们大人是很忙碌的。我问他是怎样的忙碌,他就眯起眼睛不作声。他说他在思考,我不觉得他在思考。因为龙之介告诉我思考是没有办法让人吃饱的,而他总是能吃饱。每天早上他离开我们,去很远的伐木场做工,回来时候他身上有碳的痕迹。昨天他差点锯断了自己的手臂。我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里,觉得怪毛糙的,又有点儿痒。我试着吹了一口气,他把指头缩了回去,很惊恐的样子。活像我是什么洪荒猛兽,而他恰巧把头和脖子一同够进了我张开的嘴里。

芥川告诉我他不怕死(我总是很信服他),太宰先生肯定从我这里看到某些他所恐惧的,一个光裸的具象或是重叠乌龟塔的缩影。我不晓得他害怕我还是害怕其他,但他不能害怕我,从始至终也是我穷途末路而非是他。这显得他没理由伤心、没理由早慧,而我很伤心,芥川很早慧。他害怕我就像害怕满月,是种私人化的害怕。我缩不到这么小的范围,活像蚂蚁支起触角打探他,将整体拼凑成部分所及的部分。而我很累了,天气晴朗得我昏昏欲睡,临近冬天我总是睡得很早。渡鸦在叫唤,我总是睡得很沉。

国木田先生送走我们的第二天                                                                    
 星期一      ☁

冬天总是很难熬的,我在晚上做了梦,梦到太宰先生对我说:敦君,你愿意和我一起爬山去吗?那个梦里没有龙之介,我也不能说话,只能点头摇头。我跟着他走着,看着违背几何原理的黑色石块堆积的山丘,听到很遥远的地方有着龙的低吼。我知道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古城,铁栅栏黑石块,冉冉升起碧绿的明月。但我和他一点一点地跋涉过去,那条路就没有尽头了。他总是问我渴不渴?饿不饿?他很殷勤。但是我很怕那样的太宰先生。我还是听从国木田先生的话写日记,芥川的脸色很不好了,我问他是不是很饿。他说:我和你吃的一样多,没关系。我意识到他把第一块土豆饼吃掉后就再吃不下了,他把它们切碎了藏在叉子下面,太宰先生看到了。

我突然觉得很痛苦,很难忍受。他想家了,我也是,但是我们最终仍然是即将熄灭的那一些,被抛弃了,在乡下的旷野里。我不清楚核弹是否是天赐的,但既然苦难不需要它就能实现,那么它可能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怕。

我仍然想留在家里,芥川常常把吃不下的三明治让给我,但现在它的意义不同,他明白我现在承受不起他所多余的。他的不能消受同我和太宰先生造成同样的负担,但我们都明白不让任何人知道是好的。我们必须装得自己能承担下一切,就像承担一个资格,他没法子摒弃它也不愿摒弃它。

我后来听到他说求生,我明白他需要这个而我希望被需要。在这种时候心照不宣总是很不好的。太宰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我不晓得尊严的代价是什么,但既然芥川愿意承担,这一切大无所谓。太宰先生回来之前天还蒙蒙亮,冬天的黑夜总也来得很早。我第三次提到这样的黑夜,活像一个毛边太阳,温煦不刺眼,它很好体察我而我不能。织田先生给我们介绍了伐木场的工作,但是太宰先生拒绝了。我想出一份力,但我意识到出力并非是很难的,最难做到的是被人需要。

我决定答应龙之介,他的胃口被咖啡毁了,我会替他多喝一杯咖啡。这是最简单的被需要,我做不到更难的,龙之介也不可以,但当我们都去这么想且这么愿意的时候,一切都是有转机的。

今天芥川睡得比我更早一点。

国木田先生送走我们的第三天                                                                   
  星期二      ❆ 

 当咖啡糊在纸上的时候,我看到蚂蚁爬来爬去,它们挤成一团从红海那里渡过来了,现在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渡过我们的咖啡。

龙之介把咖啡倒在地上,半融化的雪在地上显得很脏。但是咖啡不会:它看上去就像孤岛,四面被相思之水隔绝了。我们开始还很担心它会不会融化剩下的雪,但没有,芥川说这是个好兆头。但我不明白好兆头是什么,所有预兆毫无疑问指向灭亡,而黑夜带走我们,或者一阵飓风。我时常幻想自己站在暴风眼里,幻想西西伯利亚的寒流在我的脸颊上。芥川的眼睛吸光,看上去黑洞洞的,两个暴风眼。晚上他从没睁着眼看过我,现在我很仔细地端详它们。我问他:“龙之介,你的眼睛会通到哪里去?它通到的地方会有光吗?”

他很缓慢地眨眼,告诉我不能够。我觉得他眨眼是为了流泪,但他不能够,并非是他不能。我不能让他试着流眼泪就像我不能让他试着把他不能消受的土豆饼分给我。我们亲密无间却隔阂得很厉害,我们不能因为爱人而爱人。他告诉过我关于上帝的那些,我不能够相信。他说:“敦,你不能够而非不能。”这让我开始流眼泪了,我身体内部某个永不停止的瀑布和逆流的鱼。我在梦里不止一次梦到鲨鱼,墨西哥湾里横冲直撞、宽鳍尖鼻的鲨鱼。它们逆着瀑布跑上来,而我感冒感得昏昏沉沉。我相信总有个意向阻止龙之介吃饱,一只更饥饿的,更巨大的怪物。他不愿意把它放出来。

我已经没有提到国木田先生讲的理性的事的,没有计划。我该从我起床,刷牙,漱口,叠被子讲起。但现在我已经钻在床上了,冬天很冷,而我感着冒。今天一整天我都没见着太宰先生。

国木田先生送走我们的第四天                                                                    星期三     ☀ 

我得了流感,唯一幸免的是芥川。他好像比原来稍微好了些胃口,也不那么抗拒进食。我时常看到他的眼睛,木木的,他总注视远方,没有边际的。他把他的那份土豆饼分给我,并且已经不再讲话了。我听到他自言自语,说有关于上帝的那一些,但总也说不好。他卡壳了,但以前他从没有过。龙之介内部的某个机关卡住了他的喉咙,以后还会卡住更多。但是我尽量不去想以后,现在我们仅有的这些都很好,很实在也很温和,我意识到打破它不比打破梦境简单,但构造和平的假象并很好地粉饰它是很难。早上太宰先生的鞋子仍然没有回来,但芥川确定他已经不再回来了(我总是很信服他。)

我相信芥川会送走我的,我希望是龙之介送走我。但他说:“流感一点儿也不可怕,你总会好的。”他把我的手指收到手心里,我仿佛觉着被熨烫了一下。我浑身出了汗,很难受,只有芥川握着的那只手是很妥帖的。我不晓得太宰先生是不是害怕这个,但我很快活。

我午睡过了,觉得只是睡了几分钟,但芥川告诉我是几小时。我在那段时间里做了梦,梦到一只巨大的白虎,只是觉得我们是很熟捻的。我梦到龙之介看着我,在某个我和太宰先生无法到达的尽头,我看到他流着眼泪。

但这些都太紊乱了,当我试着回忆一遍的时候,我只记得我胡乱写下的这些了。我觉得我被影响着,被这块土地下掩埋的黑色石块和堡垒,堡垒里沉睡的怪物。但我只能模糊记得龙之介掉眼泪,掉得很快,他想停下来而不能

那些眼泪变成河流,咸涩地流过了我。我梦到自己被溺死在河流里,于是我挣扎着起来。

我写下这些文字,并且意识到这是我最后的文字了。当我再次入睡时不再会做梦,但我听到芥川说:“你已经退烧了,接下来会好熬很多。”

如果这是我最后写下的文字,那么我希望龙之介会送走我。


评论
热度(42)

© 安于觳觫 | Powered by LOFTER